论坛广播台
广播台右侧结束

主题: 《第一只狗》——tengqin

  • tengqin
楼主回复
  • 阅读:8277
  • 回复:1
  • 发表于:2013/9/25 18:58:17
  • 来自:北京
  1. 楼主
  2. 倒序看帖
  3. 只看该作者
马上注册,结交更多好友,享用更多功能,让你轻松玩转扎鲁特社区。

立即注册。已有帐号? 登录或使用QQ登录微信登录新浪微博登录


第一只狗

滕  嵚

 

     滕嵚,当年在扎旗香山公社五段地村插队。一九七五年到扎旗食品公司肉联厂当屠宰工。

       一九七九年大返城回京。回京后第一份工作是在北京化工设备厂当清砂工,......。现退休。

    坚决不养宠物,尤其是狗。 

(一)



    插队40年了,我怀念插队的那片土地,挂念那里的乡亲,这是所有知青们的情怀。然而还有一个一直埋在我心里的隐痛,却是对悠悠——我们的第一只狗的愧疚和深深无奈的忏悔。

    我知道,这也许是另类的情怀,但这情怀将会伴我终生。

 

    插队的第二年开春,我们村的知青们从老乡家抱回了一只刚分窝的小狗,一身金黄色的皮毛,女生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悠悠,说是它的颜色像金黄色的小鹿,而鹿的叫声是“悠悠”(呦呦)。反正就这么叫下来了。悠悠是随着知青对今后人生道路的矛盾、迷茫和困惑一同成长的。黄灿灿毛茸茸胖墩墩的悠悠刚到集体户时,非常招人喜爱。可是随着“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”的缘故,它渐渐失去了女生们的青睐。不久,又有些男生觉得这只迈进集体户的新生命“也就那么回事了”。

    于是,它就成了我们几个男知青的好友。

    我不知为什么天生喜欢动物。我能体会到它们不同的哼叫声的意味,能看出它们不同的眼神,尤其是当悠悠望着你时,它的眼神是那么单纯,那么信任,没有一丝杂质。它的目光,至今历历在目,总是令我充满感动。由于喜爱,吃好饭时,自然免不了悄悄给它沾沾光;出去闲逛时,总是带着它。我早就发现了它和我相望时的目光的不同,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我在日常生活中对它的照顾,而是因为我理解它的很多别人根本不在意的喜怒哀乐。

    悠悠很小的时候就成了我的跟屁虫,总是在我面前上窜下跳,欢叫不停。要是不理它,它就叼着我的裤脚不放,于是只好蹲下身去挠挠它,尤其是挠几下它的下巴和脖子部位,它就哼哼唧唧摇头摆尾地舒服的不得了。最后亲亲它的鼻尖,它就会高兴的一窜老高,边叫边围着我猛跑一气。由于吃的好,一年之后,悠悠长成了一只身条健美、四肢修长有力、皮毛油光水滑黄里透红的大狗。

    后来,悠悠有了后代,做了母亲。老乡们知道悠悠条件好,生的小狗肯定壮实,纷纷来要小狗。我们留下了一只金黄色和一只纯黑色的小狗,剩下就都送给老乡了。我们几个男知青煞费苦心地翻了一夜英汉词典,给这两只狗各取了个英文名字:金黄色的叫handily(敏捷地),纯黑色的叫steely(钢铁般的)。那几年,正是我们村知青的鼎盛时期,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口号也在悄悄产生着质变……而handily和steely也长成了大狗,后背已有炕沿高了。

    那时,我们经常带着这三只狗出去游玩(不好意思,好像只有男生啊),背上黄坚带来的气枪(哈哈,我们可都是神枪手啊,关于这支枪可有不少故事,以后没事了可以写写,就暂叫做“第一支枪”吧),一干人马在田野中山坡上撒开了的欢叫嬉戏。饿了,就找个平坦的山坡草地,围坐在一起,吃着脏兮兮的铝饭盒带的饭菜,喝着磕碰的坑坑洼洼的军用水壶带的水,身边卧着三只狗,神吃海聊……嘿,那才叫野餐呐。



    我们出去总是驾着自己的“驴吉普”(车身是全榆木打造,车轴是“花架轴承”粗幅宽胎,拉车的是一头喂得膘肥体壮的骟驴),车边跟着我们的狗。handily和steely没什么涵养,不断挑逗着靠近的狗;而悠悠则不紧不慢地跟着车,目不斜视,旁若无狗。

    老乡养狗是为了看家护院,我们也不例外。那时,知青的大院高高的围墙围着,三只彪悍的狗尽职尽责地看护着院里的私有财产(鸡猪驴粮食等)。不但生人不能进,连村里的鸡猪狗牲口都不上门。可是有一件事却使我百思不得其解:就是凡是知青集体户养的狗都不咬知青。即使是一次也没来过的其他公社的知青来了,它们也会兴奋地摇头摆尾去迎接,可真是怪事。

    还有一件出乎意料的事,就是悠悠把集体户养的一只肥壮的皮毛油光锃亮的狸花猫给咬死了。之所以说是出乎意料,是因为这只猫平时不但一点都不怕悠悠,还经常缠着悠悠显示它锐利的双爪。我至今还记得它在粮垛上和一只几乎和它一般大的老鼠搏斗的场面,好壮烈啊。可是就在一个冬天的早上,大家发现悠悠趴在地上,那只猫就死在它身旁,一大块冻猪肉掉在地上,上面清楚地留着几处猫的细小的牙痕。大家都有点惊讶。我们知道,悠悠从来不偷吃任何东西,可是对于偷食的猫居然下此毒手,却也万万没有想到。谁也没有斥责悠悠,只是这只猫是女生养的,难免愤愤不平,确实罪不致死嘛。唉,只好帮着把那只可爱又可怜的狸花猫埋了。

    悠悠还有一段神奇的传说。说有一年冬天的半夜,它正在和我一起看场,突然窜了出去,说是咬跑了一个妄图非礼单身住在村子另一头的女知青的地痞……



 

(二)

    由于我不管谁谁谁的性格,基本上包下了生产队的看青和看场(院)的活儿。

    看青就是从地里的小苗一出到收割之前,整天地扛着杆砂枪满庄稼地里转,以防猪和牲口祸害庄稼。说起来真有点惭愧,那几年,没少打老乡家的猪,真是有点对不住乡亲们啊。好在悠悠很快就明白了我的职责,于是以后不等我发现情况,它早早就冲进地里,把钻进地里的牲口(主要是猪)咬得嚎叫着跑掉了。真是得谢谢悠悠,要不然我还不知得打死打伤多少老乡家的猪呢。现在我的脑海里总是有这样一副剪影:夕阳西下,一个蓬头垢面破衣褴衫但却“英姿洒爽”的年轻人,腰里扎着一根扎眼的红腰带,肩上扛着一杆长长的砂枪,不紧不慢地踏着自己的长长的影子往村里走着,在他身旁缓缓地跑着一条狗,火红的夕阳把金黄色的狗也照得红彤彤的……

    到了秋天,收割的庄稼一进场,我的活儿就改成了晚上看场,肩上的砂枪也改成了五尺多长的腊杆把上装着锋利双齿的火叉。看场院的活不好干,场院都设在村头,既要防猪等牲畜的祸害,又要防贼。打下的粮食都堆成堆,上面盖上“印子”,第二天生产队长要验“印子”。那时悠悠成了我寸步不离的好伙伴好战友。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月黑头天,猪狗牲口刚一靠近场院,悠悠就扑了出去。至于偷粮食的,一般都是在月黑头的下半夜下手。只要一听见有人的动静,悠悠就会发出“呜呜”低沉的叫声,这是带有威胁性的、随时准备出击的警告;这时我就会紧握着火叉,仔细分辨着似有似无的声音的来源,“谁?”我喝问一声,声音不大,但同样是带有威胁性的、随时准备出击的警告……一会就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渐渐远去了。

    最能考验看场人本领的是下雪后的场院了。整个场院都盖上了厚厚一层雪,即使没丢粮食,只要看看雪印就能看出是不是有外人和牲畜进到场院里来了。天亮了队长一看,整个场院里就只有我和悠悠的脚印!队长喜笑颜开,连说不简单不简单。为什么不简单?因为粮食堆上连悠悠的脚印都没有!悠悠从来就不踩粮食堆,即使是飞快地奔跑。它懂。哈哈,真是狗助我也。

    寒冬的夜晚,我带着皮帽子,穿着厚厚的光板大皮袄,脚蹬大毡疙瘩,腰间刹根破草绳,手提着寒光闪闪的火叉,四处巡视着,悠悠毫无声息地跟着我。我经常在高高的谷堆上用谷个子搭个小窝棚,悠悠卧在我身旁,警惕地听闻着四周。我抚摸着它,用心感受着它的温暖和力量。在那些寂静的冬夜,我总是心情复杂,心底深处惶惑,愤怒……面对这一切,我既不能对谁去说甚么,更不能去做甚么。我极不情愿地紧紧封闭着自己,心底却在挣扎,想呐喊,想发泄,想释放,想突破这禁锢的世界……只有在轻轻地抚摸着悠悠的时侯,这种心情才得以缓解。悠悠让我感到踏实,温情,让我感到了同类间已寡存的那种信任和忠诚。那时,半夜唱歌成了我的习惯。低沉的,奔放的,委婉的,全都唱。只要是感到其音韵能感动我,能唱出我内心情感的歌,全然不管它歌词是否适合,只管唱来。月黑头天就不由自主地低声吟唱;大雪天就放声高唱;而明月当空时,则常常面对朗空清月,满怀思念地用歌声抒发着自己内心从不外露的柔软的一面。而听众只有悠悠,只有在它面前,我才能放开我的心怀。每逢这时,它总是把头垫在前爪上,静静地趴着,静静地听着。直到我久久陷入沉思时,它才站起来,抖抖全身,低叫几声。每逢这时,我总是一身轻松,带着我的爱犬欢快地在场院里嬉戏着。和悠悠一起看场的日子,是我最怀念的时光。

    最令人感动的是每年从北京回村时的情景。当时“班车”只到香山屯,回村要步行25里地。为了少走路,我们就直接翻过几座山梁回村。我们爬上最后一座山梁,山下是中心屯,向北二里地,就是炊烟缭绕的五段地村了。这时我向着五段地村发出几声呼啸尖利的哨音,只一会儿,就见到五段地村的村口爆出一股狼烟,我们的三只狗带起一路烟尘直冲而来,须臾,就一头冲进了中心屯,引起了一片犬吠。当它们冲出中心屯时,我们也向它们跑过去,一路的疲惫一下子化为了欢乐。悠悠首当其冲地扑上来,兴奋地叫着跳着,不住地高高跃起,舔着我的脸。那时,我竟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切地理解了甚么叫久别重逢和亲人团聚。

 

(三)

    steely在一岁多时,得病死了,现在想起来可能是狂犬病;Handily在两岁时失踪了,这只狗是黄坚极喜爱的,他痛苦不已。为此,他还特地写了一篇悼文。就此,集体户就又只剩下悠悠一只狗。很短时间内,我们村的知青就陆续上学招工,纷纷离开了五段地村。一九七五年,我也因年龄大的“优势”受到照顾,在易铁恒的帮助下,被调到旗里当了屠宰工。一九七九年,知青大返城,我回到北京。毫无根基的知青,就像当年突然来到扎旗一样,在他们的“鼎盛期”刚刚开始时,又绝大部分突然一下子离开了扎旗。

    在扎旗期间,我曾打听过悠悠的消息,各种说法都有。有的说,最后留下的知青根本不喂悠悠,它又回到它出生的老乡家去了;有的说,它失踪了;我不敢深究——我真怕最后问到的真相,是悠悠死于非命!真怕别人指着一个人对我说:你看他的皮帽子,就是悠悠的皮子做的!

    我对悠悠怀着深深的愧疚。我真是一个狠心的人啊。我真后悔为什么当年要对悠悠付出那么多的情感,以至让它对我那么依赖和信任,但最后,我却抛弃了它。我总是想起悠悠看着我的那双眼睛,它们曾是那么纯真,充满信任。可现在,那双眼睛却充满了疑问,好像是在问我,为什么?是啊,为什么?为什么我们对它曾喜爱倍至,使它那么依赖信任我们,它已完全习惯了我们的宠爱,习惯了我们知青的特有的生活方式以至气味,而突然间,这一切都没有了,烟消云散了。

   

        悠悠,当年我们对你的宠爱是错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你还能适应我们走后你面临的生存之路吗?

        我们是爱过你还是终究害了你?

        悠悠,在你的心里,我们到底给你留下了甚么?……

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08.03.01-24

 


  
  • tengqin
楼主回复
  • 发表于:2013/9/26 21:12:20
  • 来自:北京
  1. 沙发
  2. 倒序看帖
  3. 只看该作者
《第一只狗》是在纪念插队40周年时,我为《开往扎鲁特草原的826专列》所写。
如今,已过去五年,转眼到了插队45年了,感慨颇多。再次发布此文,以表我的心中的感叹。
(0)
(0)
  
帖子已过去太久远了,不再提供回复功能,请勿尝试回复!!